所有的冲水工人都知道他们的终点就是退休,他们还知道,他们脑子里的知识是无可替代的(而且没有文字材料)。他们也知道应该有人去接他们的班儿,不过,能够接他们班的人只能是和他们同一类型的。下水道从来都是男人的世界。在伦敦,这是一群白色人种、工人阶级的男性世界。世界上真的没有多少如此单一性别、如此清一色的工种。工程师里面有女性,她们有时候做些污水调查的工作。但是没有人记得有哪一位女性申请去做冲水人的工作。即使伦敦黑色出租车的司机们(他们的笑话、肤色和口音都和冲水工人一样)也不得不很不情愿地接纳了某些女性司机的加入。但是冲水工人不是出租车司机,他们根据地面上道路的地图选择了基本上没有图标且更加危险的地下管道、地下大街和立交桥。
这个世界的边界是干线下水道和砖头,但这也是一个绝对被世人所忽略的工作。在英国广播公司的一部关于冲水工人生活的纪录片《做黄金塔工作的少年》里有这样一个镜头:在夜总会的外面,一个新冲水工人正在努力和一个姑娘聊天。他所犯的错误就是告诉了她自己做的工作。片里的场景似乎是设计的,但是姑娘的厌恶表情却是真实的。“这个工作是不是和粪便有关?我真庆幸没让你给我买一瓶饮料。”
现在是晚上10点钟。晚上进入下水道是个好时机,因为这时候,伦敦的企业(它们排放着最大量的废水)都关闭了。夜晚,危险的下水道相对而言比较安全。我们所进入的第一个下水道就更加安全了,因为为了让我们安全通过,水流被改道了。弗利特下水道的建成是因为当时用砖头将肮脏的弗利特河围住了,所以这条下水道规模并不是很大,一般情况下水流深度只有一米左右。有些下水道有好几米宽,足够一辆小型越野车开过去。有些下水道是圆筒状的,有些形状很像西部片的马车大篷。弗利特下水道是一条用砖砌成的鸡蛋型的通道(椭圆形的通道十分坚固,使水流更容易通过)。
我们到弗利特下水道里的目的是寻找漏水的地方。排水系统总有漏水现象发生。2006年,泰晤士水公司的饮用水管道中漏掉了9.15亿公升的干净水。伦敦市的一个调查组称这个数字“简直令人震惊”。今天晚上的工作是看有没有水从附近的饮用水管道里渗漏到下水道中来。罗布·史密斯是我的向导。他长得高大结实,已快到退休年龄,在来到下水道工作之前,干了20年修建隧道的工作。他的这两项职业可能都能说明他的喜好:在伦敦工作期间他居住在海边,每天通勤时间得好几个小时。他就是喜欢新鲜空气。
史密斯现在是高级工程师,在污水处理的职业阶梯上比冲水工高了好几级。他现在也不需要再进入下水道了。但是,他说,“如果我不了解这里的环境我怎么能为我的工人们的安全负责呢?”因此他就经常进入下水道里,有时候后边跟着某个记者或者某个王子。泰晤士水公司在阿比面粉厂抽水站安排了开放日活动,参观者要先吃些三明治喝些茶水,然后才被领进下水道里(据认为,先吃些东西然后再下去看下水道是明智的做法,反过来则不然)。史密斯是个见多识广的人。“查尔斯王子来过下水道。还有很多勋爵和贵妇人来过。等他们进入下水道之后人人都一样了。如果发生了紧急情况需要将人救出来,这里没有等级先后。在下水道里人人平等。”
史密斯手脚麻利地先顺梯而下。我一时觉得他这么做很有绅士风度,他先下去是因为他的鼻子可以嗅到危险。但是由于长期在硫化氢的环境中工作,他鼻子的嗅觉功能已经大大减弱了。在地面上闻不到什么味道很令人讨厌,但是在地下这很可能会致命。史密斯的乌龟氧气瓶会帮助他的鼻子。
我最好的防护措施就是一条又粗又长的绳子,绳子连着我的安全背带和地面上的一架升降机。一条生命之线。我很高兴系上了它。由于乌龟氧气瓶和钨底高统靴的重量,我走起路来非常费劲。我按照指令来做:坐在地面上。把双腿摆到梯子上。抓住下水道入口的井盖儿。尽量缓慢地往下走。一定、一定要缓慢地下去。“慢点儿下!”冲水工们往下喊道,因为我是宝贵的货物。“在我的下水道里没有人会把命丢掉,”史密斯说,“在里面不会,下面不会,上面也不会。我研究了许多许多图纸。”